與錢無關〖IT'S NOT ABOUT MONEY〗

如同一場共謀,在地球上幾乎每一塊大陸,包括亞洲、非洲、美洲和澳大利亞在內,都發現了自然貝幣的存在。然而,對於如何理解這場持續兩千餘年的貝幣體系,運用我們現有對於文字部首,亦或考古學的知識,都顯得十分有限。至今,是將其作為“以物易物”的中介,還是流通貨幣來看待,都尚且存在爭論。此外,我們在貝幣中看到,通過增加單體的生產力難度,譬如打眼、嵌入金屬等,來實現總量的控制,也許只是為了建立具有共識性的計數方式。無論怎樣,倖存的物質大大壓縮了歷史的複雜性,更何況,它與錢有關。

去年離世的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在其《債:第一個5000年》一書中,將我們帶到了貨幣的“信用”尺度,這是對將貨幣簡單理解為交易媒介的一次顛覆。他追溯了“貨幣”建立之初的情境,並認為虛擬貨幣其實一直存在,且正是“錢”的原始形態——先有借貸需求,才出現作為媒介的實物。

⊙《債:第一個5000年》 大衛·格雷伯

如此看來,將“幣”視為信息存儲的中介,便為我們理解今日的加密數字貨幣及NFT(非同質代幣)背後的運行邏輯提供了切口。 “人們已經經歷過好幾個虛擬貨幣時代”,某種程度上,這位曾在佔領華爾街運動中提出“我們是99%”的格雷伯,早已預示了非同質代幣的出現。然而,他為虛擬貨幣提供的激進姿態,放眼於當下的狀況時,卻相當無序而紛雜,畢竟,它與錢有關。

自2014 年以來,借助區塊鏈技術對數字圖像進行認證,並以此方式生產獨特的虛擬物成為可能。而直到今年,在一系列經過數字認證的圖像以天價售出後,大眾和藝術行業才開始注意到這一發展。

⊙圖片來自ZKM

如果說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借助傳統版畫的“版數+簽名”解決了作品的稀缺性與真偽問題,那區塊鏈技術,便為數字複製時代的藝術提供了可行的確權方案— —這是從手寫到加密上傳的一次技術迭代。同時,嵌入在區塊鏈中的“智能合約”可以明晰任何一次流轉記錄,並自動將一定比例的銷售價格轉入到藝術家的加密貨幣賬戶。且這些規則通過去中心化的分佈式存儲,確保了其安全性。

然而,如此優良的方案,依然伴生出諸多問題亟待解決。

在剛剛過去的5 月,NFT市場成交量達到最高點之後,迎來了“崩潰”。據DuneAnalytics 數據顯示,5 月4 日,OpenSea 成交量達到頂峰,24 小時成交額高達2313 萬美元。而在剛過去的6 月15 日,成交額僅剩493 萬美元,與市場最巔峰時跌去了78.7%。 SuperRare 成交也已大不如前,5 月成交額93.6 萬ETH(以太坊),較3 月338.2 萬ETH 的高點跌去58.3%。

⊙圖片來自coindesk

離開了傳統畫廊的保護,藝術家與市場的距離更近的同時,藝術品價值與錢也更近了。此外,將傳統二級市場的拍賣形式引入到一級市場,勢必對於藝術品價格的“穩定性”提出了挑戰。新的自由市場中,作為“信用中介”的藝術品,時常被提前套現,淪為無差別的金融產品。

如今,市場的冷靜,更有助於我們將NFT視作一種媒介看待,去剝除他的代幣屬性,使它與錢無關。於是,為了深入了解NFT的價值及潛能,「雷電所」對國內各類NFT平台進行了採訪與交流,希望尋找到區塊鏈技術與藝術之間的共同慾望。

PART 1

with BCA孫博涵

Q:BCA對於自身在NFT行業中的定位是怎樣的?

SUN:BCA一直是以學術性和藝術性的基調去做NFT這件事情的。我們也有很強的區塊鏈基因,將區塊鏈的核心賦能藝術,而不是考慮去做一些短期的投機。所以從18年創立至今我們不斷的在挖掘NFT在科技藝術領域的可能性。在UCCA Lab舉辦的虛擬生境大型加密藝術展,就在探索物理空間和NFT的多種詮釋方法;我們與清華xlab央美設計學院等聯合舉辦的馬拉松計劃,也是通過科技和藝術的加持,讓青年藝術家創作更多NFT靈感;現在我們也在集結藝術家們共同探索元宇宙與NFT的關係,期待能有更多NFT玩法可以被挖掘。

⊙“虛擬生境——鏡中迷因可曾見”展覽海報

Q:怎麼看待NFT作品的售賣形式?拍賣對藝術家有哪些影響?

SUN:過早的拍賣或超出價值本身的拍賣是帶有投機屬性的,因為這很容易引發泡沫。從之前的經驗來說,藝術家沒有經過畫廊就直接上拍,這就像公司還未上市就讓股份流通到二級市場。所以我覺得過早拍賣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選擇。

Q:NFT拉近了市場與作品價值的距離,會出現什麼新的問題嗎?

SUN:在藝術市場裡,價格是無法決定一切的,它一定是需要作品內容本身、時間和工作量的支撐。所以說NFT這個行業還需要走一段時間,沒辦法像區塊鏈走得這麼快。而且NFT是和區塊鍊和藝術共同綁定的,因此需要兩個圈子,多條標準共同認可,所以它不會迅速生長起來,是需要一定時間的。所以需要做好一個長跑的準備。

Q:怎麼看待傳統藝術品和NFT之間的流通性差異?

SUN

:流通性是衡量藝術家或者作品、IP的一個標準,也就是“共識”夠不夠。流通性加大了一定是好事,但是流通性又有很多決定性因素——藝術家作品數量、“共識”等等都會影響流通性。而且現在大家對藝術的認識逐漸回歸作品本身,做真正有價值事情的人和付出更多工作量的人會收穫認可,那種短期忽悠的事情在這個時代下是很難實現的。所以有時候現在的很多事情,或者是行業內的一些現象,它並不能說明什麼,泡沫是會快速破滅的。

Q:如何形成NFT的價值體系?它與傳統藝術生態的關係是?

SUN

:有區別,但是這個價值體系還是有過渡期,也沒有那麼絕對。當你談論加密藝術,最終的落點還是藝術,所以它一定是要按照藝術發展史的軌跡脈絡去走的,脫離不了藝術這個概念。如果我們不說藝術,只說NFT,那就要用NFT這套標準。但如果我們要說加密藝術,還是要回到藝術,這個是絕對割離不了的。傳統的評論會促進NFT的價值系統,但是也沒有那麼絕對。傳統不會有決定性,新興藏家也沒有,這兩撥人要做到真正的有機結合。

PART 2

with CryptoArt.Ai秦建新

Q:CryptoArt.Ai對於自身在NFT行業中的定位是怎樣的?

QIN:CryptoArt.Ai的自身定位是一個依託於中國藝術圈的資源優勢,對亞洲加密藝術市場進行佈局,促使全球優秀的加密藝術家在同一個領域內進行交流、輸出和流通的數字藝術平台。我們平台對藝術家入駐審核比較嚴格,首先要確認入駐藝術家的作品為原創,其次會對藝術家作品的藝術水準有一個基本的評估,包括文化高度、審美標準等,評估合格方可入駐。我們平台的藝術家作品,在售出之後所有流轉過程中,每一次銷售,藝術家均可以自動收取流轉價格的10%版權費,這是傳統藝術交易模式無法實現的。

Q:怎麼看待拍賣的方式對於藝術家創作的影響?

QIN:傳統世界中的藝術家拿作品直接上拍賣,是因為他們已經在這個領域裡經歷了早期藝術寡頭的扶植,已經到了相應的段位,才敢這麼做。而在加密藝術世界裡,每一位藝術家都是從很低的價格開始銷售,直到他的作品共識程度越來越高,作品價格才隨著市場行情的攀升而起來。傳統市場裡的拍賣,或多或少會對藝術家的創作造成一定的影響,在加密藝術領域,藝術家可能會更為自由,因為作品上架銷售完全是藝術家的主觀意願,當然,也許藝術家也會發現自己某些題材、風格在市場銷售中會比較突出,可能會影響到他繼續往這個方向去探索。

Q:NFT加大了作品的流通性,但這個是否會影響到藝術品價值的穩定性?

QIN:流通性一直是傳統藝術品的痛點,NFT加快了藝術品的流通性,這對藝術家來講無疑是個超級利好的趨勢,像我們平台的世界排名第二的藝術家Pak,他早期作品在其他平台幾百美金一幅到百萬美金一幅,用了不到半年時間,而傳統世界的藝術家,這個過程可能需要10年或更久。當然,NFT再怎麼火爆,其藝術形態還處於極早期,還沒有產生真正的大師和大師級作品,而現在天價的加密藝術作品能否經得起藝術史的洗禮,這要留給時間去校驗。

Q:NFT是否是在將判斷藝術品價值的權利進行轉交?

QIN:你或許聽到很多人在說,NFT加密藝術會對傳統藝術領域造成衝擊,正如我們5月底在西岸油罐舉辦的展覽《確實中的衝擊》一樣,傳統當代藝術一直是處在西方百年來的藝術體系框架中,權利集中在頭部畫廊、評論家、拍賣行手裡,NFT橫空出世,確實對傳統藝術權利造成了一定的衝擊,但目前還談不上藝術品的價值體系的權利轉交,因為傳統藝術體系,受到衝擊的同時,必然會促進它自身價值體系的迭代和機制的升級,同時,NFT加密藝術的價值觀,也會對傳統藝術形成一定的逆轉效應。

⊙《確實中的衝擊》展覽現場照片

圖片來自是藝

Q:如何看待NFT藝術的未來?

QIN:加密只是從技術上賦予數字藝術稀缺性價值和確權的功能,藝術行業中的大部分學者可能是從這個角度來看待的,因此他們認為加密藝術和拍賣藝術一樣是不存在。從藝術史發展的歷程上來看,加密藝術雖然目前還處於極早期,但可以看到,這些藝術家的藝術形態和創作形式非常具有生機,目前已經在初步萌發出一些新的藝術語言環境,例如基於區塊鏈、基於Ai&VR、數據可視化、互動等技術的體系,逐漸形成了一種新語言體系,一旦這樣的新的藝術語言體系成熟,出現了這個語境下的大師和經典作品,那就是必將成為一次藝術史的革命,那加密藝術也必將開啟藝術史上重要的新時代。

PART 3

with CrytpoC 唐晗

Q:CryptoC對於自身在NFT行業中的定位是怎樣的?

TANG:CryptoC首先是一個社區。它誕生於2020年10月份,那時NFT還沒有完全爆發,大多數人對這個概念還比較陌生。在那個時候,我們很有幸能夠通過一場加密藝術展,把中國所有的NFT的相關從業者都囊括其中,包括各個公鏈的項目負責人,各個大型交易所的人,優質的加密藝術家和策展人等。基於這個社區,我們孵化了加密藝術畫廊風潮,它的定位是立足於東方,紮根於虛擬。從當前整個加密藝術領域來看,中國的話語權還是很小的。中國有自己很獨特的文化,我們需要有一個場域能夠去展示和交易中國的藝術作品,在虛擬世界推廣來自東方的藝術。

Q:目前「風潮」的機制是如何篩選藝術家的?

TANG:我們既不像OpenSea那樣,基本上不審核,之後卻因沒有流量推廣而石沉大海;同時也不像SuperRare完全由團隊去做挖掘和邀請,我們的方式更像是一種來自於社區的自然生長。

⊙圖片來自EGORITHMS

Q:NFT的流通性對藝術家會產生負面影響嗎?

TANG:我看到有一些藝術家朋友自從接觸到這個概念之後非常焦慮,他不做會覺得被時代淘汰了,做了又好像賣不出去。同時我也看到一批藝術家,他們都很佛系,然後是一種隨緣的心態,反而能賣出很驚喜的價格。我的建議是,如果你非常看重價格的話,每一次mint(上鍊)的過程都要很謹慎。重要的不是拍賣的過程,不是拍賣的那一瞬間,而是在拍賣之前你做了哪些事情、你的工作量,你有沒有在社區裡面形成一定的聲譽積累?你是否能做一個自我人設的建設?面向社區的過程其實就是在做自我營銷的過程。這可能很難適應,但是我認為每一個技術手段出現之後,它都會成就能夠及時適應它的人。

Q:如何看待NFT市場波動對於藝術家創作心態的影響?

TANG:從3月份到現在,SuperRare的活躍買家數量下滑的非常厲害,從幾千人下滑到只有幾百人。許多藝術家開始對這個領域感到悲觀,認為這樣快進快出,缺乏流動性的藝術品市場是不成立的。當前買盤稀缺,這個問題我們無法迴避,卻又不得不經歷泡沫破滅的陣痛。我認為,在這個陣痛期過後,我們才能夠建立起一套加密藝術的評價和估值體系,才有利於這個行業的長期發展。

Q:有一種說法是'NFT藝術不存在,就像不存在一種藝術叫拍賣藝術',它僅作為支付形式而存在。

TANG:當前大家對於加密藝術的定義太混亂了。把作品上鍊拍賣就可以稱為加密藝術,這既是現在大多數人的看法,也是大多數人的疑惑所在。因為這樣的”加密“只是提供了拍賣工具,並沒有提出新的藝術主張,或者對藝術創作的手法進行歷史革新。加密只是為數字藝術作品提供了新的存儲與交易工具,就像我們現在喝茶用的茶具,放置手機的桌椅一樣。如果這個工具普及化程度非常高,可能所有人都是在使用這個工具的時候,它就很難作為一種類別來存在了,因為你感受不到它了。從這個角度看,加密藝術一詞是否還有必要存在呢?我認為還是有必要的。關於這個問題的具體闡述,請看我之前寫過的兩篇文章:《區塊鏈:通往開放藝術之路》及《加密藝術初探:社區實踐與定義簡史》。

PART 4

with Treasureland 黑鳯李

Q:Treasureland對於自身在NFT行業中的定位是怎樣的?

HEI:Treasureland的定位主要是做聚合,就是有點像農夫山泉一樣,我們是大自然的搬運工,我們不生產NFT,但我們可以聚合其他人的NFT,並且是跨鏈的聚合交易。目前來說我們是唯一一個能夠跨以太坊、BSC等公鏈的NFT資產平台,可以理解為,把安卓和蘋果的資產聚合在一起。這在過去的中心化互聯網世界是無法達成的,因為互聯網的賬戶都是中心化的,數據也是中心化的。

Q:如何看待拍賣的方式對於藝術家創作的影響?

HEI:其實在我看來,拍賣是拍賣,不管你拍賣的是一套房子,還是NFT,還是一件藝術作品,本質上來說,它就是一種拍賣行為,不會因為你的藝術呈現方式不同,拍賣本身就有所變化。所以我認為拍賣的方式不會影響藝術家的創作,反而對於藏家來講會有比較大的差異吧。

Q:NFT加大了作品的流通性,這個對藝術家有沒有好處呢?

HEI:其實NFT的流動性非常差,我們看到的OpenSea上面絕大多數的NFT都是長尾資產,所以NFT並沒有解決流動性的問題。相反可能NFT本身沒有太多流動性,這意味著沒有交易量,那它的估值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我反而覺得NFT降低了藝術圈的准入門檻,這個事情我覺得才是意義更大的,對於那些草根藝術家來說,我認為這是他們區別於過往傳統藝術圈的機會。

⊙Banksy被燒毀的作品Morons

*以上言論僅代表受訪者個人觀點

- 特別鳴謝-

孫博涵、秦建新、唐晗、熊瑜、黑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