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杨杨
原标题:《失控玩家》:元宇宙内,人类的失控焦虑 | 甲子光年
活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觉醒前叫活着,觉醒后是我看着我在活着。”这是电影《失控玩家》给出的答案。
最近上线的好莱坞大片《失控玩家》,因不少好莱坞电影明星的加盟、主角和编剧的光环,电影上线18天,票房便顺利突破了5亿美元关口,每天平均入账超过2500万美元。
以往的科幻电影中,技术恐惧、AI造反、人与AI的对立等故事屡见不鲜,如《西部世界》中觉醒后反抗人类的AI接待员,《终结者》中操控一切、对人类赶尽杀绝的机器人,《机器姬》中拥有独立意识之后,通过精湛的演技,骗过并杀死了老板的AI机器人艾娃.......
而在电影《失控玩家》的故事里,没有“技术恐惧”以及“AI造反”的戏码,电影呈现的是AI和人类相对“友好”的关系,尽管这背后仍有真实世界的焦虑,以及虚拟世界的主动退让,不过这也展现出人和AI之间除了斗争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但事实上,《失控玩家》所传递的信息不止于此——当安托万的铁锤砸在服务器上的那一刻,“自由城”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真实和虚拟的生命全部烟消云散。
这一幕,真实得让人汗毛直立——虚拟世界建构得再完美无瑕,自由城仍然不堪一击。这是否是电影想要表达的另一重忧虑?
自由城,未来虚拟家园?
故事发生在“自由城”,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
玩家通过游戏入口,选择自己在游戏中的角色形象,佩戴好游戏眼镜便可以在自由城中自由行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这里,可以体验从高楼大厦一跃而下的快感,也可以拥有在炮火中重生的经历。玩家能和其他玩家实时交流,通过抢劫、枪战、杀戮来获取能量值,得到自由城中流通的货币,以此获得身份的升级。
《失控玩家》剧照 图源:三联生活周刊
当然,这里也有警察、安保人员。不过不同于现实世界,自由城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法律条规在这里更像是温馨提示”。玩家在这里可以逃避现实的不堪,也能体验放纵的快感,实为一方乐土。
现实中混乱的制度、经济的贫瘠,人类对现实世界的持续失望,使得他们选择在数字世界中重构了一个家园,这里有人类构想中理想的经济系统和文明体系,有公认的、可供流通的数字货币,人们可以通过任何一个接口获得自己想要的数字身份,并同其他人进行实时交流......
这个想象中的世界,被命名为“元宇宙”。元宇宙最初的想象,是囿于现实种种困境的人类能在虚拟世界中找到一处栖身之所,是未来人类的乐园。《失控玩家》中的“自由城”,《头号玩家》中的“绿洲”都是人类对于未来数字家园的想象。
元宇宙是近期持续升温的一个概念。先有元宇宙第一股Roblox上市即创造了400亿美元估值的神话,紧接着各大科技大厂都在入局——Facebook声称自己五年后将成为一家“元宇宙”公司,而前不久字节跳动也以50亿人民币收购Pico正式入局。
Facebook打造的Workrooms,人们可以根据VR会议室的需要设计自己的虚拟卡通化身
元宇宙并不只有巨头的加持、资本的追捧,更多人也在运用各种方法尝试接近它,推动其不断落地:
美国流行歌手Travis Scott在游戏《堡垒之夜》中举办虚拟演唱会,全球1230万游戏玩家成为虚拟演唱会的观众;
家长们在沙盘游戏《我的世界》和Roblox上为孩子举行生日派对;
全球顶级AI学术会议ACAI在《动物森友会》(Animal Crossing Society)上成功举办,效果丝毫不逊于线下论坛。
“元宇宙”,这一概念肇始于1993年出版的小说《雪崩》,但相比于《雪崩》中的“超元域”,元宇宙在当下的语境中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
宏观上,元宇宙有六层架构,几乎囊括了眼下最热门的技术话题:
它基于VR、AR、XR、MR等交互技术,搭建在5G/6G、云计算、边缘计算等网络运算技术之上,还需要运营以3D建模、实时渲染、游戏引擎为核心的电子游戏技术,人工智能、区块链和物联网等等。[1]
在“未来城”里,数字身份、沉浸感、实时通讯、社交关系是这个未来世界的微观元素。这是一个既脱胎于现实世界又与现实世界平行,且始终在线并不断在迭代更新的数字世界。
它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终局;它不是零和游戏,而是真正的无限游戏;每个人在元宇宙中的数字化身,可以通过AI训练,按照你以肉体实际存在时的生活逻辑,帮助你延续数字化的生命。人类终于进入了不生不死、永远活着的极乐世界。
电影《头号玩家》中虚构的游戏场景,其中每个人物形象都代表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图源:《头号玩家》剧照)
而在元宇宙的构想中,无论你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地位如何,进入超元域之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在元宇宙里,没人知道你是人还是狗。”打破现有世界的阶层,冲破物理世界的种种限制,是元宇宙的另一魅力所在。
可是,构想中的元宇宙真的众生平等吗?那个存续于脑海中的超验宇宙,真的是家园吗?
玩家失控,谁造成的?
人类不可能从此活在了伊甸园里。自由城里也有不自由的人,比如主人公盖(Guy),如果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行代码。他会怎么样?
同样是以游戏中的虚拟世界为背景,同样是NPC(非玩家角色)的觉醒,但在美剧《西部世界》中,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NPC开始反抗人类的控制,成为了整个人类社会的颠覆者。
“人工智能比原子弹危险多了。”这是马斯克眼中的人工智能。
这种焦虑蔓延到了元宇宙。元宇宙并非是一个真正“虚拟”的空间,它的基础是一系列软硬件搭建起来的技术系统,这是元宇宙能够真正成立的现实基础。如果这个系统中的某一项技术失控,对于人类而言将会是福是祸?
《失控玩家》里,人工智能反杀的悲剧并没有上演。盖在觉醒之后爱上了米莉(Milly)在自由城的数字化身“燃烧弹女孩”,他选择帮助米莉在自由城中寻找安托万抄袭米莉和键盘(Keys,程序员)共同开发的游戏代码,以此击破安托万(Antoine)的谎言,成功拯救了自由城。
显而易见,这不过是基于乐观主义的浪漫结局。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预示着智能时代发展到终点所带来的两种结局。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人类都不得不面临一系列新的问题——人工智能拥有了自主意识和人类情绪之后,人类将如何自处?对于盖,人类是愿意承认他也是自由的,还是仍认为他不过是人类的“创造物”?如果未来人类真的和AI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人类又有几成的把握能够取胜?
所有的焦虑,实际上都来自对算法演进的不确定。在人工智能的运行逻辑中,有很大一部分依托于算法的逻辑。尤瓦尔·赫拉利曾有观点指出,人类的进程其实是由算法来决定的,在未来,人类的生化算法将被外部算法超越。
这一担忧不无道理,目前外部算法已经出现了当前人类智能所无法解释的部分——“算法黑箱”。
2016年,李世石在与 AlphaGo的“人机大战”中惜败,但 AlphaGo的设计者并不是围棋大师, AlphaGo是通过内部算法自身的深度学习和自我迭代生成了一套高于李世石的打法。可以说,真正打败李世石的是算法。
如今许多算法越来越依托于“深度学习”模型,该模型由相互联系的神经元组成,多层神经元共同运作搭建成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在接受外界输入的指令后,算法自身会自动进行特征提取、数据训练、自主学习的一系列迭代,最终生成算法的认知结果。而算法这一系列自我迭代的过程,人们至今无法追踪。
然而,算法的进化逻辑并不是线性的,也就是说,即使设计者是出于好意设计了一套算法,也无法保证这套算法最终产出的结果是正向的。
就像《失控玩家》所呈现的那样,在键盘的设定中,盖永远都无法找到“真爱”,但米莉出现之后,盖原本的程序受到了干扰,以至于他的算法进化速度远超其他人工智能,成为了“自由城”里第一个觉醒的NPC。
然而,现实世界中的算法失控则没有了电影里的浪漫。
2019年巴黎圣母院失火事件发生后,YouTube网站算法自动将“9·11”恐怖袭击事件的说明专栏排版在了巴黎圣母院失火时间的直播专栏下面,此举直接导致对于此次事故的“阴谋论”传言。
YouTube这套算法原本是为了打击网站上的“阴谋论”视频,反而成为了“阴谋论”的导火索。
这种不确定性不仅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运行秩序,还会对于现有的规则体系发出挑战——如果平台都能够利用“算法黑箱”对自己的失误进行庇护,那么当失误产生重大社会影响时,应当如何归责?今天的法律体系尚未覆盖这种情形。
可见,我们如今正身处在技术所带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中,但这依然没有停下人类对于技术边界的试探。
人类的焦虑:未来失控?
除了盖,《失控玩家》中几乎所有的NPC都能够自我进化,只是进度相对缓慢,比如有的已经可以自己写出一部小说,有的则在既定程序之外做出了卡布奇诺咖啡。
不仅是在电影中,现实中AI的智能化程度也在不断提升。这本无可厚非,因为AI的出现本就是为了机器能够像人一样思考。
但问题也由此产生了——机器是否有必要拥有人类同等的思考能力?一旦它们具备了这种能力,它们和人类的区别在哪里?由此带来的焦虑是,技术的出现究竟只是为了提供便利,还是最终替代人类?
这种焦虑,实则贯穿在人类技术的发展史中。工业时代,机器的大规模应用在解放人类双手的同时,也开始逐渐“奴役”人类的大脑——工人必须按照机器已经设定的流程进行操作,而失去了自主选择操作方式的权利。
随后出现的自动化更进一步解放了人类的双手和大脑——机器的自动化使得人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够完成一件极复杂的事,机器进一步“瓜分”了人的思考能力。
那个阶段人类担心的是,“聪明”的机器越来越多,“聪明”的人却越来越少。而随着智能时代的来临,这种焦虑更进了一步,因为我们终于把“智能”——这一人之所以为人最本质的能力交付于技术。
我们不满于技术只拥有处理信息的能力,还希望技术能够拥有主动获取信息的能力——人脸识别、穿戴传感器、脑机接口、神经元网络等技术的发展,无不致力于将人体的生物性信息转化为具体的数据。
但当技术能够像人一样获取并处理信息,人又该如何找到自身存在的合理性?
《失控玩家》中的盖,一个人类创造出来的虚拟形象,逐渐表现出了自己出色的思考能力——通过每天清晨固定拉开窗帘的动作,发现了百叶窗上反射出的“世界图景”(即键盘和米莉最初设计的游戏世界),怀疑那可能是安托万窃取键盘和米莉的游戏代码的证据。
我们可以认为,如果不是盖拥有了获取并分析信息的能力,安托万的谎言可能永远都无法被击破。然而,如果现实中人们不得不依靠人工智能的分析能力来处理关键问题,那么究竟是人在控制技术,还是技术在操控人?
人一边享受着技术进步所催生的文明和便利,一边在无意识中将自己和技术捆绑。
而当元宇宙时代到来,我们开始尝试脱离现实世界的束缚,人类何以确认不会迷失在自己创造的那个虚拟世界里?未来智库在一份研究报告中这样描述:沉浸感、参与度都达到顶峰的元宇宙,或许将会是互联网的终极形态。
在电影《失控玩家》的结尾,虚拟的依然归于虚拟,现实的仍回归现实。虚拟世界中极具人格魅力的“高质量”人工智能盖向米莉坦白,自己只是键盘用代码写给米莉的一封情书,真正爱着米莉的是现实世界中的键盘。
这个结局是整部电影争议最大的地方,有人认为电影明明提出了一个有关技术的深刻命题却只是点到为止,而没有对人与技术的关系做出更深刻的反思。
对于同样的问题,电影《人工智能》给出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结局——未来,人工智能是世界的主宰,“人类”已经成为一个遥远的“生物遗迹”,又或者说,在人工智能的世界里,“人类”只不过是另一种“人工智能”。
这样的未来,是否真的是人类想要的未来?
安托万的锤子:自由城不自由
在《失控玩家》的故事里,当虚拟世界的盖触及到其拥有者安托万的现实利益时,安托万只需一锤砸下,盖此前所有的算法进化路径便被完全消除。
更残酷的是,安托万一锤砸毁的不仅是盖及其所处的虚拟世界,还有成千上万真实玩家的“赛博生命”。
《失控玩家》或许就是给出了一个警示——当数据、技术、资本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自由城”将变得不堪一击。
在著名电影理论家约翰· 巴克斯特看来,无论科幻电影的社会重要性如何,科幻电影仍是一种激起美感的基本手段,它是原子时代的诗,是使我们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物和未来将成为何物的警句。
没有人会否认,技术本身就是一种权力。现实早已有所印证。
2016年,英国剑桥分析公司爆出的丑闻和当年的美国大选同样劲爆。当时,英国剑桥分析公司一前雇员透露,剑桥分析公司利用“爬虫”获取了8700万Facebook用户数据,并分析了用户数据的浏览痕迹、行为模式和性格特征,制定出个人“数据画像”,进而利用这些数据画像在当年的大选过程中推动具有政治倾向性的“假新闻”,以影响政治走向。
事后,尽管Facebook交付了数额不菲的赔款,但8700万用户隐私数据的泄露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可见,技术背后的主导者依然是人,而且是越来越少数的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失控玩家就不可能失控,自由城背后的安托万不会允许盖失控。当元宇宙时代到来时,《失控玩家》给我们提了个醒:人类向往并致力于创造的元宇宙,真的是与现实世界平行且相互隔绝的吗?这个未来理想家园的命脉,也可能捏在一小撮人的手里,更不要说其中的游戏规则了。
电影《头号玩家》中更加直观地指出,谁掌握了技术,谁就掌握了未来世界。
“绿洲”的设计者哈利迪在游戏中设下三道关卡, 依次通过关卡后便可获得三把钥匙,谁能够得到这三把钥匙,谁就能够拥有整个“绿洲”,由此引发了一场全世界范围内的争夺。男主韦德在优先破解第一道关卡后,引起了科技巨头诺兰的注意。于是,诺兰开始想方设法在虚拟世界中对韦德及其小伙伴“赶尽杀绝”。当他发现在虚拟世界中赶杀无果后,竟开始在现实世界中,追杀这群威胁到他自身利益的人。
从《头号玩家》到《失控玩家》,它们或许都在表达同一种焦虑——倘若技术不受约束,那么不管在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都很难被磨灭。而所谓平行于现实的虚拟世界,或许仍难完全摆脱现实的羁绊。
元宇宙时代来了,准备好迎接这些烦恼了吗?又或者管他的呢,有机会失控一把就好?
参考资料:
[1]刑杰、赵国栋、徐远重、易欢欢、余晨:《元宇宙通行证:通向未来的护照》,中信出版社。